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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组5.20/21:00】委身

上午十一点，太阳直射杭州。窗帘没拉，扎眼睛。叶修迷迷糊糊翻身，只手挡住光，实在是挡不住了，迷迷瞪瞪醒过来。

他顶着一头鸡窝去卫生间胡乱摸了两把脸，开门下楼。楼下两排电脑安静整齐地排列着，对于电竞选手来说，这个时间还太早。

叶修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哈欠，胃里一抽一抽饿得慌。他低头又打了个哈欠，拽上昨晚落椅背上的外套，迈出基地朝西湖走。

老吴应该还没吃午饭，遇得上就拉他一起。

还没走出多久，叶修就看到陶轩从角落里拐出来，眼神落他身上怪怪的。

“怎么了？”叶修问道。

陶轩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看表，憋了一句:“你去吃午饭啊？怎么不带刘皓他们？”

“他们还没起，昨天练得晚了点儿。”

“哦。”陶轩说，“你着急吗？有东西寄给你，你要是不着急就先把东西拿了吧。”

叶修顿住，朝着西湖的步子跟着陶轩去传达室。反正没十二点，吃饭这事儿不着急，老吴最近一段时间忙得慌了，昨天才发消息告诉他回了杭州，也不一定能遇上，还是先把东西拿了再说。

陶轩领着叶修到地方就走了，叶修进去，看到一个包裹正正当当躺在传达室桌子的最中间，不大，却很显眼，生怕他看不到似的。叶修翻了翻，没看到寄件人，把包裹拆开，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和三片血红色的块状物，闻起来有些腥。

拽进兜里，叶修朝着吴山居跑过去。快递是寄给吴邪的，不知怎么的寄到他这里来了，看样子吴邪应该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托人弄了点中药，不想东西没寄到正主手里。

可能是跑的过快，缺乏运动的职业选手气喘吁吁，心跳如雷，闷得慌。老吴连身体出了问题都不说，还把他当最亲昵的人，骗鬼呢？！单看那种中药，老吴应该病得不轻。白纸黑字里写着这种麒麟竭用来清毒换血，不知道吴邪到底到了哪一步，这么折腾自己。叶修现在不抱着随缘的想法去偶遇吴邪了，他要找到吴邪问清楚。

西泠印社近，很快便到了，吴山居在它里面，叶修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却发现一大批人正把铺子里的东西一堆一堆搬走。

拓本，印章，玉石，还有漂亮的瓷瓶，盘子。这些值钱货色都运到后面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里，分门别类放好。

叶修绕车转了一圈，没看到吴邪。他走进去，铺子里差不多空了，空荡荡的，年久的墙壁剥落，留下一些黄澄澄的印子。那些古董王盟每天都擦一遍，最外面一层很干净，里面灰尘遍布，一看就知道王盟那小子只知道表面光，偷工减料，里层和角落里看都不看。

藤椅还在老位置，没动，从木窗子透进来的阳光把它割成两个色调。

叶修转了一圈，又上楼晃悠了一圈，没看到吴邪。二楼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剩下吴邪原来留下来的一些书和本子，还有一张床。

他从楼上下来，王盟刚刚好进铺子。他一把抓住王盟问道:

“吴邪呢？！”

叶修有些急，数十年间他看着这家铺子在吴邪手里经营，尽管这家铺子关门时间居多，但今天这阵势明显它要改朝换代不再跟着吴邪了。

古董店子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铺子都没了，吴邪到底怎么了？！他——

叶修突然惊觉这个事儿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老板…老板不做了…”王盟支支吾吾，不太好和面前这人交代。王盟跟着吴邪也知道叶修是吴邪很好的朋友，好到这个人和吴邪如此近，却完全不知道计划的任何一角。既然如此，现在这档子事儿更不该让他混进来——老板自身难保，多一个送死的，何必。

王盟又道:“是老板他二叔的主意，他家人定的。”

叶修没动，王盟就当知道了。叶修翻出外套里最后一根烟叼起来，也不点燃，站在原地良久，像是发呆。王盟自觉愧疚和理亏，不好赶人，也只好跟着站。

没一会儿，叶修回过头来，“有火吗？”

“有，有有。”王盟赶紧从兜儿里翻出来一个打火机，这还是吴邪原来丢给他的一个zippo。

点燃烟，叶修大手一挥，走了。

其实具体去哪儿，斗神不太清楚，吴邪不可能跟个GPS一样嘀嘀嘀报告自己行踪，叶修就更不是个时常打听对方动向的人，只能瞎转几圈，去宝石山看看有没有踪迹。更何况叶修不是杭州本地人，离家出走几年也只有窝着打游戏的出息，根本没出门儿好好转悠，能知道杭州有个西湖还是国家素质教育挺不错的。能想出吴老板这种天南地北到处跑的人到底去哪儿，还真不是个简单事儿。

沿着西湖走去宝石山，风不大，好歹没有吴山居那么闷热。叶修站定，前面就是他第一次遇上吴老板的地方。他眯眼看了一会，发觉那个坐着的人真的很眼熟，太眼熟了。

“…老吴。”

吴邪可能没想到叶修居然会跑来这里，正中午太阳毒辣，晒得吴邪嘴巴起皮，有些恍神，一时间没有回应他。

直到叶修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吴邪才低低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找你问事儿。”叶修舔舔嘴皮说，吴邪声音本来就低沉沙哑，估计是有一段时间没喝水了，喑哑得很，听得叶修耳朵根泛红，也觉得口渴难耐。“你怎么回事儿？”

吴邪怔住，不大会儿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咳嗽两声。

“哎，哥问你呢。”

吴邪并不回答。他抬头，太阳直射又热又刺眼。拽住叶修的手领着他向商业街方向走，背对着光，他腿长，叶修也腿长，两人脚程很快，不一会便穿过花鸟市场，随意找了个小地方坐下。

“饿了没？”吴老板问。

叶修挑眉看吴邪，吴邪在他眼神过来的瞬间肌肉紧绷，气势把叶修镇得有些懵。

“饿了。”叶修面不改色叫了一盘醋鱼一盘炒肉，菜没上来，他拿着筷子戳碗，看似漫不经心地又把话题转回去。“你到底怎么了？咳嗽一路了都。”

抓着关键点不放这个技能叶修还是跟着吴邪学来的，吴邪抓重点能力很强，串连线索能力更是强无敌，叶修把吴邪这等说话做事技巧学到荣耀里，打游戏心脏更上一层楼。

现在，他师吴长技以制吴。

叶修在西湖边露脸的那一瞬间吴邪就猜到他已经知道了吴山居的现状。出乎意料之外，叶修第一件事居然问的他身体，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吴邪还没做好告知叶修这件事的准备，太突然，也太荒谬了。虽然吴邪自己也知道，这一天来的并不算晚。

“叶修。”吴邪往后仰，整个背部靠在椅背上，脖颈修长，头部后仰的时候喉结清晰浮现在那条长长的疤痕上。“如果我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该死的选择题。

深知吴老板又把往后走的路藏在不起眼的问题里，叶修气不打一处来。如果选错了能不能悔棋再来一遍？橙光游戏都还能存档呢。

“没听清，”叶修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含含糊糊说，“我问你呢，你又甩个问题出来干嘛？做事按着步骤来啊我跟你讲。”

旁边一阵气流拂过，叶修只觉得嘴角一块叼着的肉没了，仰头就是吴邪那张贴近的脸，嘴里正是那块消失的肉。

“叶修，我快死了。”

叶修的筷子停了一停，伸过去把鱼肚子肉扒拉下来摁进醋汤里蘸蘸，放进吴邪碗里。他没说话，吴邪没话说，叱咤风云能够通过耳机听到地图里风吹草动敌人进攻的MVP只觉得现在真他妈安静，馆子里都没人说话，没人炒菜的吗？

“叶修？”

还是吴邪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这让叶修感觉自己一瞬间魔怔了似的。

二十几岁了，依然处理不好这类问题。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人生八苦现在又要重新来一遭，像是检验几年前的成果，看他够不够坚强。

一试便知，壳长出来了，是真的脆。

试探什么啊，现在实话出来了，真他妈开心。叶修突然回想起吴邪说自己那些瑰丽的冒险时悠悠叹气，一个人说谎瞒着另一个人，是为他好，可我想另一个人总有权力知道。

好了，他知道了。

“老吴，你铺子怎么回事儿？别告诉我你现在没地方去了。”

吴邪深深看了叶修一眼，低头去吃碗里的鱼。这一眼看得叶修的心脏蹦跶得极快，耳朵里全是咚咚咚的声音，一个不小心，这颗狂野的心脏也许会直接跳出来。

“铺子被我二叔收了，我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没地方去。搞不好要去报纸找工作，月工资一千五，看看隔壁房地产收不收我去搬砖。”

“我去南京那事儿还没完，小哥和大花他们都陷进去了。你胖叔叔现在正过来帮我，我——”

“你缺钱？”叶修打断吴邪。

回应叶修的是吴邪又一个深深的眼神，这个眼神叶修看懂了一大半，浅棕色的眼睛里夹杂着无奈，狠厉，还有几乎扑面而来的温柔与哀伤，简直溺毙。

“我说不你不会信，毕竟我铺子都没了。”吴邪道，“很缺钱。雨村那边也被搬空了，我被管制，挺难做的。”

吴邪又道，“你最好别插手，我肯定要回去，还要下地。”

叶修想，这就是你所谓的要死了？这预防针，真够直接。

“老吴。”叶修把剩下的醋鱼扒拉开，让吴邪帮忙给鱼翻了个身，“你搞搞清楚，现在是哥养你了！你既然没地方住，来基地和我挤挤不介意吧？至于钱，我有办法。”

吴邪沉默，最后一块鱼肉被叶修吃掉，一餐饭结束。吴邪拿起叶修的外套，掏出叶修在基地的宿舍门钥匙。他摸出来一个包裹，包装的人一看就是个强迫症，胶带齐整不飞边，只有拆开的地方刺啦啦，颇有叶修不修边幅的风格。

叶修看了一眼，要吴邪把包裹拿走。

“你的，你不摸出来我都忘了还有这玩意儿。”

看到麒麟竭，吴邪的手抖了一下，他转身把叶修搂进怀里，一丝一毫的缝隙也不留，吻一个接一个落下来，眼角，眉尾，额间，下颚，嘴唇。呼吸交错间叶修听到吴邪喉咙里压抑着的咕噜声，亲吻就湿润了，带有丝丝咸。原本叶修想把吴邪推开，光天化日下干这种事多少不自在，但叶修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不想，也不能。

最后他们以一个相拥的姿势结束，叶修拍拍吴邪的后背，吴邪笑了声道，“别，叶神这加成我受不住。”

叶修也笑:“那是，你roll点就没roll中过东西，再加成会负吧？”

吴邪拉了叶修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可不，我这辈子的运气都在手里了。”

这边算是安稳，那边胖子下了杭州飞机场打的直奔西湖，半路上眼尖看到搬家车里的东西眼熟得不行，又想到吴邪早上给他的那一通电话，担心极了，赶紧给吴邪挂电话。

“胖爷呼叫小天真——胖爷呼叫小天真——”

“您有事儿就说吧，爷。”

胖子隐隐听到钥匙丁玲，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不由出言调侃:“自己的小公寓不回去，找到下家了？”

“屁，”吴邪道，“卖了卖了全卖了，我把我自己卖了刚刚好。哎，胖子，我这边够了，你呢？”

胖子皱眉，带着小心翼翼，似乎手机易碎的口气，用那种吴邪再也不想听第二遍的感情说，“抱歉啊…他要100万了。我…嗨，你也知道，我最多垫个30万，我把潘家园里的底子都给翻了。兄弟别介，胖子我实在是…”

“我知道了。”吴邪轻声说。

“老吴那——”

“你来嘉世，上次来的地方。”

挂了电话吴邪才觉得胖子这发坑友如同他十多年的屁一般快准狠，直接撕破局面。不消说，叶修就在他边上，吴邪本没有瞒他的意图，也就让他听了个十成十。

一路走过来的气氛又变了，叶修拉开门，他的地方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只有一张床和两个柜子，装点东西。

“你还有没有烟钱？”叶修说。

“没，现在是你养我。”吴邪说，他又补充道，“我好养活，同吃同住完全没问题。”

叶修想了想，是这么回事儿。他身后门被敲响，是刘皓，睡意惺忪地叫他下去训练。

“去吧，”吴邪说，“我住不了多久的。”

“我养你没问题，别瞎BB。”

叶修前脚刚走，后脚吴邪的手机就丁玲丁玲个不停，号码未显示。吴邪冷笑一声，走到叶修小宿舍唯一的窗口处接了电话。

“吴老板，我们卖了你一个人情哟。”

“呵，你把叶秋拉下水的账，我记着。张家这么穷？想救你们族长连款都不给外援拨。”

张海客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吴邪的推演能力见识过以后，只要说算账，张海客就觉得背脊发凉。

“别啊，钱会有的。人找好了，你带上应该是没问题的。张家一出来你那边就又多几个势力，得不偿失。”

“滚蛋。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我续命当报酬？”

“那个…谢礼，谢礼。你无论出不出得来它们都该你了。吃了还能强身健体，不亏啊。”

“我可没说我一定下地找人。”

张海客听到这一句话笑出声，道，“吴邪，别逗了。你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吴邪咳嗽着笑了跟着笑，也不答，只是问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了。挂了，你现在有事儿张家没法跟你联络，对家不好惹。”

好嘛，现在你张家连我杭州的地界都不敢过来，谁都惹不起。吴邪撇嘴在心里怼张海客几句，回身倒上叶修那张小床，叶修被子没叠，又扯过去搭了吴邪的肚子。

睡觉。几天都没睡好，要补回来。

荣耀再一次霸占电脑屏幕，叶修抬头，明明不可能看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还是要仰头做个动作去想老吴。

仰了几次，训练时间结束，刘皓走过来还想和叶修切磋切磋，被陶轩抢占先机，将叶修拉走。

战队经理办公室，双方坐定。叶修反而率先开口。

“能不能预支我点钱？”

陶轩一愣，“要多少？”

“嗯…你能给多少？”

陶轩又想起叶修包裹这个事儿。国家体育体系里有人罩，叶修不像原来和苏沐秋在一起时候落魄。就是不太懂一个两个都是个什么事儿，既然有关系这点儿奖金还不能直接塞吗？去年嘉世三年冠军妥妥的，冲这个也能给一笔。实在是不懂有钱人脑回路，送钱也要这般折腾。

不等陶轩心里疯狂吐槽完，叶修就说道，“我可以答应绝不转队，签约的那个你直接按最初的价格，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陶轩诧异。

“除了商业露面我真的不成，其它随你。我不要工资，最多来点儿烟钱就行。”

这下明朗，看起来叶修并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自己头上有人。奇了怪了，怎么可能呢？陶轩掰扯不过来，只能直接问开:“有人给你钱，从我这边走，你在机关系统里有人？”

“啊？”叶修一下子就知道了钱要通过他给老吴的。“不是给我。我朋友，通过你走钱，行了，别介意。”

“30万，合同作数，你可以签一下。”

叶修垂目，道，“好。”

算是回报吴邪曾经还在不相识的时候给苏沐秋的那一快安眠之所，是作为终于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心安。

老吴，这下可真是养你了。

叶修先行出会议室，没几步到基地一楼大厅，发觉一块肉窝沙发里，特没风气，特有风格。胖式风格。

胖子站起来给叶修挥手，“哟，叶子。”

叶修朝自己宿舍看一眼，说，“吴邪在我宿舍。”

胖子摆手，道，“我知道。他睡了。”

“睡了？”

“这几天他没怎么休息好，让他睡。我要现在进去了他肯定又醒。哎，小叶啊，我跟你说，你吴叔叔他可真喜欢你。”

叶修没接话，他看着胖子身后背着的一大包，风尘仆仆地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带着吴邪闯进危险，赴一场约。吴邪比胖子更飘忽，他的疲惫一般很难看出来，叶修偶尔能从吴邪眼睛里找到对他毫无防备的感情，太沉重，太累，像个百岁老人。

“反正吧，你胖爷我肯定会给你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这点儿你要信我，得？”

“得勒，胖叔叔。40万够不够？”

胖子从叶修手里接过卡，这是叶修全部家当了，他的比赛奖金，他的预支付款，他的心。都给吴邪以支持。

吴邪醒来，胖子就会和他一起去不知名的地方救人，人情冷暖，人心叵测，纷至沓来。

可吴邪还有他叶修给撑起来的一片地方委身。就算他吴佛爷什么都没了，在这儿睡一觉有何不可。

有处委身之所。

                                                                                               END